编者按:20年前柏林墙被推倒,成为东西德统一进程最具标志意义的里程碑。而如果说彼时它看起来更像西德对东德的胜利,那么,在一代人的时间过去后,两德统一已经充分展现出了它的复杂性。 两个制度完全相反、发展差距巨大、隔绝日久,却又同根同族的国家,如何艰难融合为一?德国的经验与教训,或许有一天,也将为中国所借鉴。
涌入西柏林的东柏林人,大包买回“便宜货”,被报以充满“等级观念”的眼光。克拉克做了二十多年的东柏林市长,却在柏林墙倒塌后一年,被统一的德国政府开除。整整28年被硬生生一分为二的柏林城,在围墙倒塌的一刹那,见证了只想在有生之年步入另一半柏林的老太太的眼泪。而在经历了20年的合二为一后,即便依然困难重重,柏林的东西两端已经“像植物一般”生长在一起。
1989年夏秋之交,东德(民主德国)的空气里飘荡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
那年9月,匈牙利通往奥地利的边境突然开放。此前,尽管东德人可以前往其他东欧国家旅行,但直到奥匈边界打开后,那些心向西方的东德人,才终于在冒死翻越柏林墙之外拥有了其他选项。
两个月里,超过11万东德人绕道捷克斯洛伐克进入匈牙利,从匈牙利前往奥地利,再由奥地利进入西德。恶作剧的年轻人偷偷地把东德国旗中间的代表农民、工人和知识分子的麦穗、锤子和圆规改画成一个行李箱。
东德警察不断在通往匈牙利的列车上逮捕他们看来有“潜逃”倾向的人,但监狱很快就装满了,有的人只进去几天就被放出来。
东柏林人Anne Hingst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清楚记得,1989年11月9日晚上,父亲打来电话说,“快看电视,重要新闻,柏林墙可以自由通行了!”她当时就大笑起来,觉得父亲“简直是在说胡话”。
柏林墙被推倒3天后,透过残墙,西德母子与东德边防士兵相互观望着。一年后,他们成了一国人。 图/CFP
柏林墙修筑于1961年8月13日凌晨——最初仅仅是铁丝网,但经过不断加固,它成为长达165公里,高4米左右的坚固混凝土建筑。配之以了望塔、地堡、警犬桩、电网、防汽车壕和自动射击装置,它成为了分隔两个世界的独特地标。
在柏林墙修建以前,由于柏林允许居民在各区自由通行,已有超过250万东德公民逃往西柏林或通过西柏林前往西德(联邦德国)其他地区,其中不乏大量技术工人和高级专业人才。
柏林墙像现实中的铁幕。在东德,它的正式名称是“反法西斯防卫墙”。当时谁也不觉得28年历史的柏林墙真的会倒。毕竟此前不久,东德统一社会党总书记昂纳克还信誓旦旦地说过,柏林墙“将存在50年、100年”。
11月9日晚,当时东德的中央政治局委员沙博夫斯基将一份本计划次日公布的“旅行条例草案”,无心地在一场国际记者会当即宣布,并称“立即执行”。草案允许东德公民前往西柏林和西德其他地区自由旅行。
所以,当Hingst和男友后知后觉地走上街头时发现,整个柏林的情绪已经被熊熊燃烧。
很多柏林墙的守卫军人没有看电视也没有听广播,面对突然而来的人群,他们只能不停地向上级请示。在人们有节奏的一阵阵“开门!开门!”声中,检查站的大门轰然打开。
在勃兰登堡,一位东德军官起先坚守警戒线,而后却在一位只想在有生之年步入另一半柏林的老太太的愤怒和痛苦的眼泪下屈服了,并亲自护送这位老人到了那边。
东德人逃向西德的地道,从柏林墙的地下穿过。 南方周末资料图
踩在爸爸肩头,越过柏林墙,看看东德什么样子。 图/CFP
“不可能”的事
Hingst与50万东德人一起涌进资本主义的西柏林,她说“东柏林几乎空了”。
德国人——不论东德还是西德,这时都沉浸在民族和解的巨大喜悦中。东德人可以在任意一家银行排队,凭身份证就可以领取100西德马克的“欢迎费”,紧接着上街慷慨采购。
Hingst先买了一个随身听,又从旧货市场买到了一条美国的牛仔裤,还看了一场电影。很多商店摆出免费食物和饮料,欢迎“东部同胞”。艺术家们则在柏林墙脚为刚进入西柏林的同胞们演奏音乐。
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的连玉如教授,那时正在柏林自由大学进修。11月10日上午,她一路来到东柏林,发现东德边防军的小伙子们大多面色凝重。
连玉如问他们,支持德国统一吗?他们说,同意边境开放,希望东德政府改革政治现状,但并不希望两个德国立即统一。
事实上,两德统一后,17万东德军人中仅有5万士兵被留下“试用”,而他们中的大部分也很快被迫离开,留任的军官更是不足5%。一些职业军人由于缺乏其他职业技能而纷纷失业,甚至被迫去其他国家做外籍雇佣军。
当时只有19岁的费杭(Sebastian Votter)也是一名东德人民军士兵。“当时最重要的感觉是‘不可能’。”费杭对本报记者说,“当时我们有这样的笑话:一百年后,美国可能变成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变成资本主义国家,但是东德还是老样子!”
但“不可能”的事情毕竟还是发生了。从11月11日起,柏林墙沿线就传出风镐的轰鸣声。重型切割机撕裂水泥墙,金属碰撞。东西德都出动了数百名边防军士兵,以及起重机、挖土机和载重卡车等设备。
从第一条裂缝出现的那一刻起,柏林墙曾经的威慑力就被摧毁了。柏林的市民们抄起气锤、洋镐和凿子,用力地敲打着柏林墙,直到它千疮百孔,直到它轰然倒塌。商人们开始将柏林墙的碎片加工成纪念品卖给观光客,直到今天。 “我们是一个民族”
11月12日,当时的西柏林市长沃尔特·孟魄和东柏林市长艾哈德·克拉克在波茨坦广场附近的检查站握手言欢。演讲、音乐和香槟围绕在这座逐渐坍塌的城墙周围。那时,已经做东柏林市长二十多年的克拉克不会想到,一年之内,他就将如同大多数东德政府的高级官员一样,被新的德国政府剔除出行政序列,直到2000年郁郁而终。
费杭则骑上一辆摩托车,跟朋友一起来到西德旅行。后座上的朋友没戴头盔,违反交规,可当交警了解到他们来自东部时,把手一挥说,“走吧!”
12月22日,西德总理科尔和东德总理莫德罗冒着倾盆大雨一起打开了勃兰登堡门,作为在柏林的最后过境点。著名的勃兰登堡门修建于普鲁士王国时期,自1961年起成为了柏林和德国分裂的标志。
1990年3月18日,东德举行了首次大选,希望通过“自由选举”决定国家未来。对于大多数东德人来说,第一次直接参与“民主政治”的美好,有些让人眩晕,他们带着敬畏和感激之情填写着自己的选票。
最终,在贷款和货币联盟的许诺下,科尔支持的德国联盟党大获全胜,前执政党统一社会党最终没能逃脱沦为在野党的命运。
在与东德政府协商并签署“国家条约”时,科尔的外交斡旋也取得了重大成果。戈尔巴乔夫最终松口,默许统一后的德国退出华约组织,德国统一的最大外部障碍扫除了。一场暴风骤雨般的统一过程急遽前行,在东德的莱比锡游行的人群已经把“我们是人民”的口号改为“我们是一个民族”。
1990年10月2日,东德议会宣布,东德政府停止运转。23点55分,在《欢乐颂》的音乐中,伴着“在你温柔翅膀之下,一切人类成兄弟”的歌唱,民主德国国旗从东德一切建筑物和联合国的旗杆上缓缓落下。
10月3日零时,德国和平统一。